万福吩咐人准备好上万恩寺要用的米面香油供奉钱,自己先回了屋。
一回屋,他就从怀中掏出两个布囊装的香饼子,丢进火盆里烧了。
香饼丢进火里,即刻发出一阵奇异芳香,芳香没入人鼻尖,没来由地让人心中生出一股烦闷来。
万福忙用袖遮了口鼻。
这两个香饼子是万全打欠契的那位“郑公子”随信附给他的。要他将这两个香饼子挂在身上。
万福虽心中不愿,但把柄被人拿在手中,隻得照做。香饼子佩戴在身上,香气很淡,不仔细闻根本闻不出来,佩戴这么些日子倒也无性命之忧,除了让人夜里难眠,心悸不安。
对万福来说,失眠固然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对于心病缠身、一心担心陆氏鬼魂前来索命的柯大老爷来说,这份心悸不安如同雪上加霜,实在是很要人命。
“郑公子”要万福在柯家装神弄鬼,伪装陆氏鬼魂前来索命的假象,好催折柯大老爷的心志。
于是万福就按信中所说,远远叫人做了两隻木头刻的鞋模,用水一淋,便显出两个润湿的脚印。
陆氏的脚不大,绣鞋都是她自己做的,外头不好买,鞋模子却可轻而易举地做到。他再时不时地帮柯承兴迭迭衣裳,收拾收拾书,言语间暗示或有女子半夜啼哭,果真叫柯承兴不久就吓破了胆。
寻常丫鬟进不得柯承兴屋子,万福却可以,陆氏迭衣收书的习惯旁人不知道,跟在柯承兴身边的万福却了然于心。只是柯承兴信任万福,竟从未将怀疑的矛头指向身边小厮。于是万福再趁热打铁,提议让道士来做场法事驱邪。
驱邪那三日,万福没有扮鬼吓人,柯承兴更相信了邪不压正,一切都是陆氏鬼魂作祟。而这动静惊动了秦氏与柯老夫人,这二人不让柯承兴继续在府中做这些鬼神之事,走投无路的柯承兴,听到青莲盛会这样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时,自会深信不疑。
万福暗暗心惊。
“郑公子”实在是可怕,他根本未曾进到柯家,却似已料到柯家发生的每一步,这样一步步将柯承兴引入青莲盛会。
至于青莲盛会上会发生什么,万福想都不敢想。
他既已做到这步,想回头都不可能了。
万嬷嬷从外头进来,瞧见万福正将烧光的灰烬扫到一处,顿时没好气道:“成日做这些究竟是要干什么?”她往前走了两步,悄声急问,“你老实告诉我,全儿现在到底如何了?”
万福没有将所有事情告诉万嬷嬷,隻告诉她万全欠了赌债,他正想法子筹银子去换人。只因此事事关重大,万嬷嬷本不清楚陆氏之死的内情,要是知道了反而危险。
都不说“郑公子”,柯大老爷也饶不了她。
所以万福瞒着万嬷嬷,毕竟有时候,无知反而是一种福气。
他站起身,将竹帚往万嬷嬷手里一塞:“快了,再过几日就回来了。你别被人瞧出来,大爷的银子能瞒一时是一时。”
万嬷嬷被他神情的严肃所感,下意识点了点头。见万福又出了门,忙向他背后追了几步,问:“该吃饭了,你这是又上哪儿去?”
万福没答她的话,身影很快消失在屋外。
……
白日总是过得很快。
买药茶的人少了些后,医馆里就没别的什么事,杜长卿带着阿城早早地回家去,银筝将铺子里的大门关好,将剩下的药茶罐子盘点清楚后,已是掌灯时分。
院里灯笼摇摇晃晃,前些日子下过场雨,灯笼被雨水打湿,上头花案被洇得模糊,越发显得陈旧。
厨房的小窗紧闭,窗缝间漏出些橙色灯火,给小院多添了几分柔和与宁静。
陆瞳在后厨做药。
她近来总是很忙。杜长卿在铺子里发呆时,陆瞳常常先回后铺的小院,钻进厨房中,一钻就是几个时辰。有时候常常忙到深夜,第二日清晨又起来开门。
银筝走到廊上,望着窗缝间的灯火,心中也很疑惑,自家姑娘难道不会感到累?寻常人操心至此,早已惫懒不堪,偏她每日神情清明,不见倦怠。
廊前的青石缸中盛满清水,一隻葫芦做的水瓢飘在水面上,灯火下漾出浅浅漪纹。
银筝定了定神,推门走进去,边道:“姑娘……”
整个后厨间烟雾缭绕,一股奇异的香气扑面而来。
这香气很古怪,似乎混合着某种松香,又像是寺庙里的檀香,既馥郁又清浅,既明澈又浓浊。一钻进鼻尖,仿佛被人灌进一口搁置了许久的陈年烈酒,熏得人脑胀。
银筝一怔,下一刻,耳边传来陆瞳厉声的喝止:“出去!”
她鲜少用这般严厉的语气对银筝说话,银筝吓了一跳,快步退后几步,顺带将屋门拉上,不知为何,心中砰砰乱跳几下。
那屋中烟雾缭绕,不像是在做药,还有那香……
外头冷风吹散方才的惊悸,小院中夜色静谧,银筝一颗狂跳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她想了想,回头寻了个杌子,搬在后厨前的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