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府寺卿府上,董夫人正对着镜前梳妆。
今日晌午,秋闱最后一场就结束了,董夫人打算去贡院门口接董麟。
她只有董麟一个儿子,这些年,因董麟身子不好,从未下场过,连贡院大门朝哪头开都不知道。今年董麟头一遭观场,不管中没中,董夫人都想在旁人面前露露头。自然,也得打扮得光鲜一些,好给儿子长长脸。
身后丫鬟将一根珍珠碧玉步摇插在她发髻间,动作有些重了,扯着了头髮,董夫人“哎唷”一声,丫鬟忙跪下请罪。
董夫人瞪她一眼:“笨手笨脚的。”自己将那根步摇插上,对镜照了照,适才满意,又问身边下人:“什么时候了?马车备好了没有,胜权,胜权——”
叫了两声,护卫没进来,倒是进来了个小厮,面色惶然,一进门就给董夫人跪下了:“夫人,夫人不好了!”
董夫人看他一眼,没好气地问:“又怎么了?”
“贡院里、贡院里出事了——”
“什么?”
小厮埋着头,身子抖得像筛子,不敢去看董夫人的神情。
“说是……说是号舍里死了个读书人。”
号舍里死了个读书人。
董夫人原本听得漫不经心,须臾,像是才听懂了话中之意,脸色一下子变了。
她“谑”地一下站起身,死死盯着地上人:“谁死了?”
“小的、小的不知。贡院外头路过的人说,当时里头吵得很凶,隻依稀瞧见是个穿朱衣的,叫喊声倒是很大,说是有人在贡院考篮里的干粮下了毒。”
董夫人听到“朱衣”两个字,身子晃了晃,险些晕倒过去。
朱衣!
董麟下场穿的那间新衣裳,就是她特意叫裁缝用朱红洋缎给他做的新袍子,想着初次观场讨个彩头。
这人有可能是她的麟儿!
董夫人唤了一声“我儿”,身子便踉跄几步,身边丫鬟忙将她扶住在椅子上坐下。
“此事告诉老爷没有?”
“老爷还在宫里,已让人去了。”
董夫人咬牙:“等他回来……都什么时候了!”她猛的站起身,“快,备好马车,我现在就要去贡院!”
得了消息的董夫人来不及多等,立刻令人备好车去往贡院。一路上护卫胜权在前头驾马,边安慰董夫人:“夫人别担心,贡院那头的消息说得不清不楚,少爷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
董夫人隻红着眼睛,紧紧攥着手中丝帕:“你懂什么!无缘无故的,怎会有人到我家门口来传言麟儿的事,一定是有什么风声。”说着又低声抽泣,“我早说了今日早些去接他,偏他不肯,一定要最后一场结束才让去贡院。我儿——”
话到最后,语气倏尔尖锐:“要是我儿真有个三长两短,今日贡院里的那些人,一个都别想跑!”
董麟是董夫人的眼珠子,一遇到和儿子有关的事,董夫人便失了平日的分寸,变得歇斯底里起来,胜权也不敢多说什么。
待马车到了贡院门口,远远的,就见贡院门口围了不少人。几个巡考并提调正把这些院门口看热闹的平人往外轰,嘴里斥道:“去去去,都杵在门口干什么,秋试还没结束,离院门远点——”
董夫人一见,立刻提着裙裾下了马车,气势汹汹地走近院门口,抓住一个巡考便问:“我儿呢?”
那巡考并不认得董夫人,只见她衣饰华丽,不敢轻视,语气不如方才凶恶:“秋试还未结束——”
“我儿呢?”董夫人打断他的话,声音高而刺耳,“我麟儿在何处?”
里头几个同考见状,忙跑来问询,董夫人自持官眷身份,又事关儿子,自然不怕他们,要求立刻见到尸体,要么就让董麟从号舍里出来,她要见到全须全尾的儿子。
那同考满面是汗,赔笑道:“夫人,这号舍门都是锁了的,令郎要是此刻出来,今年秋闱成绩必定作废。至于尸体……”他瞥一眼身后,为难开口:“外头这么多人看着,恐怕引起号舍内外惶恐。”
董夫人冷笑:“不让我儿出啊?没事,那我进去瞧瞧他,也是一样的。”
“那更不行了!贡院里,无关人士不能进入。”
他越是推辞,董夫人心中就越是狐疑。为何这些人不让她进去瞧董麟,也不让看尸体?平白无故的,有人在董家门口说死了个读书人,是否贡院中有知情人特意来通风报信的?这些人神情畏畏缩缩,瞻前顾后,难免不让人多想……
前有惊疑,后有急恨,董夫人一怒之下,反而冷静了下来。她看着面前同考:“秋闱结束前,不让进,也不让出,你说死的读书人不是我儿,可这里死了个人总是真的吧?”
“你们贡院粮食出了问题,这考场中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凶手,既然如此,那就都别走了!就算秋闱结束,所有人都不准出来!胜权——”她叫护卫的名字,目光陡然凶恶,“你叫人去兵马司一趟,就说贡院这头出了案子,有人想毒死考场里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