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城猛点头:“可是不么?可见阴司的阎君确实善恶分明,不冤枉一个好人!如今就因为这事,城隍庙的香火都旺了好多,东家,咱们要不也去上几柱?”
这话听得又像真的又不像真的,杜长卿扭头唤陆瞳:“陆大夫——”
阿城拉住他:“东家忘了,陆大夫不是一大早出去买东西了吗?”
杜长卿语塞。
陆瞳的确一大早就出了门,昨夜那些铺兵们进了陆瞳的屋子,把屋子里的纸笔扔的到处都是,砸坏了不少器皿。
陆瞳平日写方子还要用纸,早上和银筝出门说去纸墨铺中转转。
当然,她走得那般早,也是为了避开杜长卿赶夏蓉蓉出门的场景。
杜长卿早上将夏蓉蓉送走了。
临走时,夏蓉蓉哭哭啼啼拽住他胳膊,与他认错,还说要亲自与陆瞳道歉,被杜长卿拒绝了。
杜长卿打小就认识夏蓉蓉,这些年,对她那些无伤大雅的私心也睁一隻眼闭一隻眼。这世上,谁都有私心,为自己多考虑一些不是错。
但夏蓉蓉错就错在和白守义私下联手,这犯了杜长卿的大忌。
夏蓉蓉既与他自小相识,就应该清楚白守义在对付仁心医馆的时候,使出来的那些腌拶手段。夏蓉蓉背着他和白守义私下往来,就是连同外人一起对付自己人。但凡夏蓉蓉有半丝将他这个表哥放在心上,也做不出来这种事。
夏蓉蓉抹着眼泪,站在马车前哀哀望着他,试图唤起他过去的一些情分。
“表哥,咱们从前很要好的你忘了七岁时你生病,杜家没人察觉,我娘夜里替你去请大夫,照顾了你一夜,第二日,眼睛都熬红了……”
他苦笑:“可是表妹,你我已经长大了。”
他们都已经不是小孩子,当年他是杜家的少爷,能给夏蓉蓉玩具、脂粉、银钱,但也仅仅止于此,如今的他只是个破医馆的小东家,夏蓉蓉想要的,他给不了。
香草扶着夏蓉蓉上了马车,他给了夏蓉蓉一笔钱,足以让她在盛京多留些日子。至于夏蓉蓉之后是要继续留在盛京还是回家,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杜长卿将手中扫帚一扔,望着远处的长空,自嘲一笑。
管他呢,他又不是活菩萨,哪顾得上所有人。
仁心医馆,有陆瞳一个活菩萨就够了。
……
仁心医馆的活菩萨,此刻正与银筝走在街市上。
昨夜铺兵们一番搜砸损毁了不少器皿,加之杜长卿也觉陆瞳受了惊,干脆允了她一日假,让陆瞳和银筝自己外面逛逛,采买补充一些医馆要用的东西。
明日中秋,城内街市格外热闹,到处是人。瓦坊中搭起戏台,正唱得围观众人流连忘返。
银筝走在陆瞳身侧,手里提着刚买的香糖果子和杏片,视线在她脸上犹疑几番。
陆瞳问:“怎么?”
银筝一笑,一双眼睛弯得像月牙。
“姑娘,你今日擦了胭脂啊!”
陆瞳天生丽质,唇红齿白,平日在医馆从来都是脂粉未施,今日却破天荒地面上薄薄擦了一层胭脂。
胭脂是杜长卿送的,说是明玉斋上个月出的新货,花了他小半贯钱。杜长卿嫌陆瞳成日穿得比他死去的祖母还素,让陆瞳一个年轻姑娘偶尔也要收拾收拾自己。
结果陆瞳转头就锁进箱笼里了,还是银筝又偷偷给拿了出来放在妆台上。
没料到今日被陆瞳用在了脸上。
陆瞳蹙眉:“很奇怪?”
“不奇怪!”银筝忙摆手,笑道:“好看得很!”
这话不假,陆瞳五官本就生得好,隻她平日里看着冷冷淡淡,又不爱打扮,丽色免不了被掩盖几分。然而今日一身茶黄地长安竹纹罗棉布裙,发辫间点缀几丛鲜桂绒花,雪肤乌发,柳眉杏眼,唇间浅浅嫣红淡抹,胜过兰秀菊芳。
银筝心想,这样貌美的小娘子,倘若不是在医馆做馆行医,这个年纪待字闺中,只怕提亲的人都要将门槛踏破了。
正想到这里,身侧陆瞳的脚步停了下来,抬眼看向前方。
银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面前是一座空荡荡的府邸。
朱色大门外,原本垂在檐下精致的雕花大灯笼已全被扯了下来,横七竖八扔了一地。官府封条如两条轻飘飘又沉重的锁链,紧紧锁住大门。门梁处,半块金色牌匾斜斜挂着,像是下一刻就要彻底砸落下来。
好似不久前这里还是那张豪奢气派的朱户大门,不过几日,萧条破败,人烟冷清,像座旁人避之不及的空洞凶宅。
陆瞳垂眼。
这是审刑院详断官范正廉的府邸。
范正廉如今已下昭狱,家眷连同一干亲戚都遭牵连,府中下人逃的逃散的散。虽如今刑狱司此案还未出结果,可各家都有在京做官的,稍一打听就知如今范家情况不容乐观。
连礼部侍郎都求助无门,何况他一个审刑院的详断官,官场固然需要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