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蓦地生出一股奇怪错觉,好像眼前这人对这样的环境已熟悉多年。
没感到他跟上来的步伐,走在前面的陆曈回过身,面纱覆住的脸上,一双眼露出疑惑。
他便低头笑笑,跟了上去。
走了约半柱香功夫,茶园渐渐减少,林木也不如方才茂密。穿过最后一处茶园,渐渐的有屋舍出现。
林间小路变成泥土宽敞路面,两边都是红泥屋舍,路边坐着几个茶农打扮的乡人正拿簸箕筛选新鲜茶叶,瞧见他们二人,目光便在他们二人身上打转。
这里是莽明乡,陀螺山上种茶的茶农几乎都居住于此。
此刻正是白日,在家闲着的乡人少,大部分人都去茶园干活了。
裴云暎走到靠外头的一间屋舍,屋檐下正坐着个包着头巾捡茶的中年妇人,他上前,笑着问道:“这位婶子,请问杨翁家怎么走?”说话时,不动声色递过去一枚银两。
那妇人一抬头,见他生得出色,言谈举止又亲切和气,便收了银子,笑眯眯地瞧着他,热情伸手往街道尽处一指:“杨翁啊,就走这条街到头,向右一直走,瞧见烧焦的那家就是。”话至此处,忽而又有些狐疑,盯着裴云暎问:“他们家人都不在了,你们找他做什么?”
“曾经在杨翁茶园买过茶叶,回京后得知他家出事,特意来看看。”裴云暎回答自若。
妇人闻言道:“原来如此。”神色间又有几分唏嘘,“哎,也是造孽。”又嘱咐他:“那屋子周围现已荒了,阴森森的,公子小姐还是别呆太久……平日人也不许过去的。”
裴云暎含笑应下,这才起身,示意陆曈与他继续往前走。
早在听到这妇人嘴里“烧焦”二字时,陆曈就心中疑惑,动了动嘴唇,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总归就要到了。
果如这妇人所言,这条街走至尽头向右拐进小路,又走了约一炷香的功夫,眼前出现一片荒杂田地。田地已荒芜许久,四面长满半人高杂草,几乎要将身后屋舍淹没,而在那片杂草后,一间被烧得漆黑的屋舍突兀耸立在人面前。
苍山翠岭中陡然出现这么一处烧焦房屋,便如人群中陡然出现的伤口,屋舍焦黑墙皮大片大片脱落下来,如被撕烈的伤疤,正往下滴着干涸的黝黑血迹。
触目惊心。
陆曈目光凝住:“这是……”
“这是杨家人屋舍。”身侧传来裴云暎的声音。
陆曈蹙眉:“杨家?”
裴云暎向前走了两步。
纷乱的杂草在他身后,淡白的衣袍和这一片翠绿映在一起,明明是茸茸春日,竟也觉出几分凄清。
他道:“你可知,戚清爱鸟。”
陆曈沉默。
她当然知晓。
梁朝贵族爱养鹤,其中又以文臣为主。因白鹤舞姿翩翩,体态脱俗,与文臣追求清流高拓境界十分相符,故而贵族庭院总会养上几隻用来观赏。
戚太师府上也曾养过。
也不止是鹤,他还养过孔雀、鸳鸯、鹦鹉……
但戚清最喜欢的,是画眉。
俗话说“文百灵,武画眉”,文人爱养百灵,武官爱养画眉。
戚清身为文臣,却尤爱画眉鸟。府中曾养过数隻画眉,每一隻都价钱昂贵,雇了专人修缮鸟房照顾这些画眉。
他还喜欢“斗鸟”,过去常爱提着鸟笼捉对比斗。想要攀附太师府的官家过去多投其所好,花重金买来品相皆宜的画眉送与太师府,以图与太师府交好。
林丹青与陆曈说起这些事时,陆曈心中还很是疑惑。
太师府常年豢养鸟雀,戚玉台也从小见惯这些鸣禽,何以在一夜间对画眉生出厌恶,使得整个太师府在今后数年一隻鸟的影子都遍寻不到?
反常得很。
“杨家人是茶农,一家四口都在翠微茶园中种茶。”裴云暎的声音打断陆曈思绪。
“屋主杨翁五年前过世,过世时刚过花甲。他生前有一爱好,喜欢晨起在茶林里遛鸟。”
他走到屋舍前一棵烧焦的枯树下。
这树已经被一把大火烧得面目全非,只剩漆黑枝桠胡乱向上挣扎,远远看去,倒像个烧焦的人形在痛苦挣扎,给这荒芜增添几分阴森鬼气。
裴云暎望着那截伶仃枯枝,声音平淡:“杨翁曾养过一隻画眉。”
一瞬山风廖飒吹过,陆曈蓦地瞪大眼睛。
她陡然意识到什么,看向裴云暎。
他垂眸:“那是隻很不错的画眉。”
时人挑选鸣禽,条件颇为苛刻。杨翁这隻画眉是远近闻名的出色,不仅形貌优雅,叫声悦耳,还活泼好斗,生动有趣。
更重要的是,这画眉鸟是杨翁女儿生前最喜欢的鸟。
杨大姑娘几年前病逝了,她在世时,这画眉是由她亲自照管。她过世后,杨翁把个鸟儿养得更加精细,仿佛这样是女儿尚在身边的余温。
这鸟儿的名声不知怎么的,越传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