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侍郎,可明白我刚才说的话?”
金显荣忙点点头,又摇摇头。
“纪医官,”他斟酌着词语,“你刚刚说的这个什么红芳絮绿芳絮的,我不学医,也不太懂。但是……”
他咽了口唾沫,“这方子有毒,长用伤身这事,我知道呀。”
纪珣猛地抬头:“什么?”
金显荣呆了呆,小心回道:“陆大夫早就和我说过了。”
……
太阳渐渐落山去了。
最后一点晚霞落下,院中燥意未退,枝隙间传来的蝉鸣把夏日傍晚衬得更加幽静。
製药房外的长廊下,地上人影徘徊。
身侧小药童忍不住提醒:“公子,不如晚些再来。”
纪珣摇了摇头。
白日里,他去了趟司礼府。
自前几日他在医官院门口将红芳絮一事与陆曈挑明后,纪珣一直考虑是否将此事回禀院使。但思忖一夜后,他还是决定先去司礼府先找金显荣。
那日门前陆曈所言,仅用红芳絮残枝碎叶,确实算不得违背御药院条律,因为残枝碎叶终究属于“废料”,医工可自行处理废料。
但陆曈给金显荣开的方子出了问题,就属于违背医官院的规矩了,轻则停职,重则获罪。
纪珣打算去司礼府瞧瞧金显荣症像,依据症像探清陆曈究竟用了多少红芳絮。
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户部左曹侍郎金显荣竟告诉他,红芳絮一事,金显荣是知情的。
那位断眉的侍郎坐在他面前,端着茶呵呵玩笑。
“陆医官早就将利害告诉我了,用久了几十年后脑子会有点问题嘛。没关系,这点遗症我担得起。咳,我那小兄弟可比脑子重要多了,将来的事将来再做打算,再说我脑子本来就聪明富余,再多损耗些也比寻常人强。”
纪珣眉峰微蹙。
金显荣完全清楚其中利弊,在此前提下同意陆曈施诊方法,陆曈此举就合乎规矩。他指责陆曈的话统统不成立。
是他先入为主,咄咄逼人。
傍晚凉风穿庭而过,身侧小童抬眸看了他一眼,见青年盯着製药房的屋门,不由心中长叹一声。
自家公子生得芝兰玉树、博学善文,性子却如石头刚硬板正。
得知自己误会姑娘后,便即刻要来当面致歉。奈何陆曈身为翰林医官使,每日忙碌更甚院使,用过午饭后就一头扎进製药房,到现在还没出来。
他等得肚子都饿了。
然而自家公子死心眼,不等到人决不罢休,这般严肃神色哪看得出是道歉,不知道的还以为兴师问罪。
正想着,面前屋门“吱呀——”一声开了,陆曈背着医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小药童忙扯了把纪珣袍角。
陆曈刚出门就瞧见门前站着的两人,不由脚步一顿。
凉风吹树,蝉声断续。纪珣站在门口,拦住她的去路。
“陆医官。”
她隻顿了一下,便衝纪珣点头:“纪医官。”
语气平静冷淡,宛如几日前医官院门口的质问全是幻觉。
纪珣抿了抿唇,放低了声音:“今日我去了司礼府,见到金显荣。”
“嗯。”
“金侍郎说,你已告诉过他药方中使用红芳絮,并说明红芳絮毒性药理。”
“是。”
他看向陆曈:“既然如此,前日在医官院门口时,你怎么不解释?”
解释?
他说得如此认真如此天经地义,好似只要她解释了他便会信,竟让陆曈生出一种荒诞的可笑。
沉默了良久,她才开口。
“其实不必解释,换做寻常医官,应当不会在金侍郎的药方中加上一味红芳絮,纪医官评说我急功近利并没有错。”
她仰起头,语气有些冷淡。
“只是,金侍郎比我更急功近利罢了。”
金显荣的病,用红芳絮做药引,是比用医官院那些温和之药来的药效刚猛。她一早就将其中利弊清楚告知,无非是笃定这位脑子长在裤腰带上的大人,只要尝到一点甜头,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让一个纵情享乐的人去思考几十年后会出现的麻烦未免有些强人所难,毕竟当年,金显荣的爹就是死在床上的。
有些事,根本无需隐瞒。
纪珣不讚同地摇头:“那那些流言呢?”
董夫人曾在他回家途中叫停马车,与他说话,话里话外都是他点了陆曈红榜第一,与陆曈关系匪浅之意。院使崔岷也曾有意无意试探,言谈中暗示似乎是陆曈自己所言。
他知平人不易,在医官院中想寻靠山为自己撑腰亦能理解,是以并未刻意拆穿,但心中终究对此投机之举不喜。
然而经过先前红芳絮一事,纪珣渐渐不那么肯定。
他问陆曈:“那些流言,真是陆医官自传?”
“扑哧”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