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痛苦开口:“苏南每日要死很多人,这两日已死了上百人,尸体摆在外头,恐疫病蔓延,可县衙这十来人根本烧不完尸体。”
蔡方一指身后,远处,大片大片荒地在灰蒙天空下死寂一片。
“那是刑场。”他说,“有大片空地。此庙挨着刑场,每日新进来的病者,至多撑不过一月就会死,死了,就拉到刑场烧了,这些日子烧不过来,就拉到刑场埋掉。这样处理最方便。”
林丹青皱眉:“不出一月就会死……可这样,设立疠所的意义何在?”
“没有疠所了。”蔡方苦笑,“苏南救不了这些人,医行的大夫最先染了疫病,全死光了,其实来这里治病的人心里清楚,根本没什么救药,只是在这里等死。我们也知道救不了他们,不过是让他们在临终之前,有个栖身之所,让他们家人有所希望。”
名为疠所,倒不如说是另一种义庄。
他说得悲戚,没注意到身边李文虎拚命对他使眼色。
李文虎心中暗急,将苏南疫病一开始就说得如此严重,万一使这群医官心生退意,呆不了几日就回去了怎么办?
毕竟上一个过来信誓旦旦要治蝗的官员,连半月都没待满就打道回府。
常进颔首,心中已对苏南如今境况有了底,翰林医官院收到的信件里写得并不清楚,情势比他们想的更严峻。
“医书云:瘟疫始于大雪、发于冬至、生于小寒、长于大寒、盛于立春、弱于雨水、衰于惊蛰。”
医正道:“如今正直严冬,疫病关键之处,必须在明年春日前控制病情蔓延,否则……”
否则,苏南会变成一座死城。
他看向蔡方:“将病者与其他人隔开是对的,只是此地住处简陋,风寒也无法遮蔽,你们人手又太少,只能先暂且将着此地。但从今日起,我们会熬製汤药给疠所病人,同时製作药囊,给苏南剩余未染疫之人防备。”
“疠所病人所用被褥需全部蒸煮,消点苍术除恶气……”
他一连说了许多,蔡方李文虎认真听完,常进话毕,待李文虎和蔡方离开,才对剩下人道:“事不宜迟,都随我先进疠所查看病人情状。”
医官们纷纷称是。
陆曈也要往里走,被常进拦在面前。
常进看着陆曈、林丹青和纪珣三人,道:“你们三人,不必进去了。”
林丹青:“为何?”
“疫病来势汹汹,苏南比我想的情势更加凶险,眼下疠所病气最重,你们暂且不要进来。”
常进亦有私心。
这三人医术皆是盛京、或许说整个梁朝数一数二,还这样的年轻,他们这些半老头子来之前便做好准备,却不愿见年轻人去赴险。
“你们三人就在蔡方安排的处所研製避瘟新方,不要踏入此地。”
“医正,你还没老,怎么就糊涂了?”林丹青匪夷所思开口,“我们连病人都没瞧见,无法亲自辩症,如何研製新方?自己编造么?”
常进一噎。
“医正这是瞧不起谁呢?况且我出门前,还特意带上了一本我家老祖宗曾流传来的《治瘟论》,我们老林家,对治疫再有经验不过。回头到了盛京人问起来,你们在疠所尽心尽力,反衬得我们贪生怕死,说出去像话吗?”
她扬头,“别打扰我的晋升之路。”一脚踏入疠所大门。
“哎——”常进还未唤住林丹青,陆曈已走到面前,对他颔首,“医正,我进去了。”
径自而入。
常进:“……”
他看向纪珣。
纪珣对他一拱手,微微点头,也紧随而后。
常进无言。
总归话是白说了。
他看着三个年轻人的背影,嘴上轻斥,隐隐地,心里却油然而生一股骄傲与欣慰来。
这是翰林医官院中最年轻的三位医官,也是医术最好的三位医官。
有此仁心,医德配得上医术,翰林医官院将来不愁光明。
疠所里传来医官们的催促,常进应了一声,撩起棉袍,匆匆跨进庙门。
“来了。”
……
县衙。
寒风刺骨,风把破了个洞的窗户吹得“劈啪”乱扇,李文虎伸手关了窗,在桌前坐了下来。
原先还算气派的县衙如今空空荡荡,宛如被人洗劫一空,连椅子都只剩两把,一眼看起来,家徒四壁,十分凄惨。
知县大人走后,得知真相的民众群情激愤,一面哭嚎官府也不管百姓死活了,有人在其中搅动闹事,趁着打砸县衙时浑水摸鱼搬走县衙值钱东西,诚然,如今钱在苏南也不好使了,疫病总是平等,不分贵贱。
平州刺史派兵过来一趟,却不是为了救济,而是封城门,不许疫地之人出城离开。
未病的人出不去,同得病的人在一起,迟早也是个死。苏南所有人都已绝望,然而今日这群盛京来的医官,却似绝望中陡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