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火折子点燃,把那盏点上的灯放在方桌上,静谧灯色将屋中寥落也驱散几分。
陆曈转头,见裴云暎正抱胸打量四周,遂问:“有什么好看的?”
这屋子除了一张床,几乎可以说是要什么没什么,一眼看得到头,他何以打量得如此认真?
裴云暎瞥她一眼,慢条斯理开口:“第一次进你闺房,自然好奇。”
陆曈:“……”
这人简直有病。
他走到里头,目光挑剔掠过屋中粗陋陈设,道:“你以前就住这么寒酸的地方?”
这里潮湿昏暗,狭窄矮小,比起殿前司的审刑室,可能就多了张床,甚至还不如审刑室宽敞。
“自然不敢和殿帅府邸相提并论。”
“不是说你和你师父一起住山上吗?”他又回头,视线扫过角落,“怎么只有一张床?”
狭小的屋子,更窄小的床榻,看起来只能容一人睡下。
陆曈抿了抿唇:“她不住这里。”
芸娘不住这里。
试药发出的声音会影响芸娘做新药,所以芸娘住在另一间草屋,隔壁草屋里有芸娘的医书和药籍,芸娘死前,让她把自己的尸身和那些医书一起烧了。
于是那间屋子就没有了。
听闻她话,裴云暎意外地看她一眼:“所以,你一人住在此地?”
“算是。”
大部分时候,芸娘都不在山上,很多个夜晚,的确是她一个人住在这里。
寂寞的、孤单的、平淡地过着日子。
裴云暎注视着她,眸色闪过几分思量。
他第一次见陆曈时,已是六年前,那时陆曈也不过十二岁。
落梅峰荒芜,李文虎提起此地都心中发怵,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独自一人住宿此地,她是如何忍耐下来的?
他眼底探究之意太浓,陆曈若无其事转身,从柜子里搬出被褥。那被褥没有被晒过,阴沉沉的,好在没有发潮,垫在身下凑合一晚倒也行。
陆曈:“今夜恐怕要委屈殿帅,暂且睡这里。”
裴云暎“啧”了一声,抱胸看着那张狭小的榻,道:“可是这里只有一张床。”
陆曈走到他面前,把厚重被褥往他怀里一扔:“你睡地下。”
“这样好吗?”
裴云暎含笑望着她:“毕竟你我未婚男女,孤男寡女共处一屋说出去,总惹人误会。”
陆曈转过身,看着他皮笑肉不笑道:“殿帅如果真的矜惜名节,也可以睡门外。看在你我往日交情,明日一早,我一定替你收尸。”
裴云暎盯着她脸色,须臾,忍笑开口:“你现在还真是容易生气。”
“是殿帅太过无聊。”
陆曈冷冰冰开口:“我要生火,麻烦殿帅去外面砍几截梅枝来。”
裴云暎点头:“行,你是主人,你说了算。”
他转身出去了。
看着他背影消失在门外,陆曈才松了口气,扶桌在椅子上坐下来。
许是近来旧疾犯得勤了些,她体力不如从前,今日爬至山顶十分勉强,眼下已觉体力耗尽,若非如此,今日脚程也不会这么慢。
陆曈伸手,拭去额上汗珠,环顾周围。
芸娘死后,其实她也想将此屋一并烧毁,想着将来也不会再来。然而燃烧的火把握在手中,最后一刻时,陆曈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她留下了这间屋子。
她在这里生活了太久了,如果说常武县的陆宅见证了一个“陆敏”,落梅峰的这间草屋则见证了另一个“陆曈”。她无法否认“陆曈”的存在,好似若是一把火烧过去,就将过去七年一并销毁,再无留痕。
是以,她将所有用过器物锁在柜子中,与银筝一道离开,或许多年后有人行至此地,又或许疯长的荒草会彻底将此屋淹没,所有七年里的一切都将消失在落梅峰顶。
未料到多年以后,故地重游,还是和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吱呀——”
门被推开,裴云暎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手里抱着一丛干枯梅枝,大抵特意寻的未被风雪浸过的斩下。陆曈弯腰把桌下那隻已经许久未用的炉子拖出来,裴云暎拉开她的手:“我来吧。”
他把斩成整齐小段的梅枝塞进炉子,用火折子点燃。
陆曈原本有些担心这火生不起来,未料裴云暎动作却很娴熟,仿佛常在外做事,不过多时,“劈里啪啦”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窗户开了半扇,偶有雪花从窗外飘进屋里,昏黄灯影给风雪中的小屋蒙上一层暖色。
陆曈看着他。
他坐在火炉前,正低头削着手中剩下梅枝,好使梅枝整齐便于塞进炉中。
朦胧灯色洒下一层在年轻人秀致俊美的脸上,似把收鞘银刀,不见锋锐,只有瑰丽与柔和。
他头也不抬,认真手中动作,仿佛知道她视线,道:“盯我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