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亥时末,便有热腾腾的面端了上来。
关中不产稻米,所以山西民间多用面食。城里有家面馆远近闻名,老板做得一手上好的龙须面,今日就在后厨里帮忙,特意使了自己拿手绝活儿,为众人下了一碗好面,请乐阳长公主沈芷衣一尝忻州风物。
那面用白瓷碗装,漂在点了少许油的清汤里,当真是细如丝缕般的一挂,边上还浮了少许配的绿菜叶,又添了两杓精选七分瘦三分肥的猪肉碎炒的肉臊子。
才端上来,便叫人闻见香气。
沈芷衣知道是百姓们一番心意,特地起身来端过相谢。
姜雪宁也有一碗,拿筷子挑起一簇来吃得一口,又喝一口面汤,竟吃出了少有的鲜香,只是她到底被谢居安养刁了嘴,没有觉出十分的惊喜。
不过转头见沈芷衣安然坐在自己身边,竟有种难言的平静。
上一世罹难的那些人,这一世都好好的。
她不由微微弯唇,凑至沈芷衣耳畔,悄悄压低了声音,不无俏皮地道:“这面一般,我生辰那晚殿下派人送来的面,更好吃些。”
沈芷衣闻言,侧转头来,目中却浮出了几分迷惑:“面,什么面?”
“……”
姜雪宁忽然愣住了。
执着筷子的手指僵硬,她抬起头来,注视着沈芷衣,面上鲜活的神态都有隐约的凝滞。
沈芷衣被她吓着了:“宁宁?”
姜雪宁如在梦中,呓语般道:“两年前,我生辰那晚,从鸣凤宫离开后,殿下不是派了人来,特为我送了一碗长寿面吗?”
沈芷衣诧异:“怎会?”
她道:“那晚你同方妙能喝,我喝了没一会儿便醉了,第二天才醒呢。且宫里御膳房一过亥时便使唤不动了,做不出什么长寿面来的。你莫不是记错了?”
“……”
莫不是记错了?
这一瞬间,姜雪宁心底有一种空旷的茫然,继而便是抽丝剥茧后渐渐清晰的慌乱。她也没分辨出自己乱糟糟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下意识往席间某个方向看去。
那位置空了。
不知何时,谢居安已离了席,不见影踪。
轻薄
到底是除夕夜,众人酒足饭饱,还要相携去城外看烟火。
姜雪宁却有些浑浑噩噩。
约略记得燕临和沈芷衣都来同自己说了什么话,她也面色如常地答了,可回过头时却是什么都不记得。直到被庭院里的冷风吹了面,才陡地清醒过来。
宴席散了。
众人去看烟火。
她借口困乏不与他们一道,独自上了走廊。可此刻定睛一看,才发现这竟不是回自己屋的路,而是往谢危院落去的道。
年节的灯笼华彩在外院热热闹闹挂满,到得这幽僻处却见清冷。
掉光了树叶的枝桠横斜在走廊边。
昏黄的光映落在她脚边上,将她身影晕染在地。
姜雪宁实在不愿意去想,然而席间沈芷衣那番话却始终在她耳边回荡,挥之不去,搅得她意乱心烦。
彼时彼刻的宫中……
谁人知她生辰,又是谁人有本事使唤御膳房,还能差了小太监神不知鬼不觉送一碗面进仰止斋?
不是最可能的那个人。
那么,有这本事却本不该有这可能的人,便成了唯一有可能的人。
可那多荒谬?
她静立在走廊上,垂在身侧的手指,竟不住发颤。
前世今生,种种因由经历悉过脑海。
一时是深夜宫禁中谢居安含着笑,飘飘忽忽的那句“娘娘自重”,一时又是初夏壁读堂他发了狠似的拉住她,隐忍里近乎哀求的一句“姜雪宁,不要走”……
忽然间又是大雪苍茫。
是他在黑暗的山洞里用力掐住她脖颈,继而一转,是坤宁宫里发间的金步摇坠落在地,渐渐为蜿蜒淌开的血泊所染……
那种痛,那种冷,竟好像从未因重活一世而离开她。
姜雪宁抬手,用力地压住颈侧。
仿佛那跳涌着的血脉被锋利的匕首划破了似的,若不紧紧捂住,便会有汨汨的鲜血流出来,好痛,好痛。
连燕临前世带给的伤痕,她都尚未忘怀,又怎会愿意跳进另一座刀山、另一片火海?
从重生而来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便已经深深烙印。
她注定不可能完全地摆脱过往。
没有那些过往,便没有现在的姜雪宁。
纵然前世遭逢,也能算成是她咎由自取、作茧自缚,可到底是他逼杀她!
脑海里闪烁着的东西,还在不断变幻。
姜雪宁几乎痛得弓了背,弯下身去,隻虚浮着脚步,跌跌撞撞地折转身来,要寻了路,返回自己房中去。
只是走得两步,偏回想起当日。
谢危问她,沈芷衣怎么值得她为倾尽所有赴汤蹈火,她回答“殿下对我很好”时,谢危那沉默着、注视了她良久的眼神……
脚步到底不由停住。
那种万般熬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