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学术争端的,文人笔墨如刀,字字诛心,两派之争愈演愈烈,对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把老师打入泥沼的机会,这些他早就见过了,当年他安排幸存的唯一旧仆状告卫家,为主昭雪,无奈百密一疏,其行踪被泄,惨遭杀害,豺狼步步紧逼,他不得已亲身检举了卫家,最终身败名裂。
所有的既得利益者都在遵循着世间所谓正统的规则,靠此稳定富贵权势,他出生于这个阶层却背叛了阶层,不愿装聋作哑,随波逐流,非要撕开这层遮羞布,这怎么不让那些藏污纳垢的人惊怒。
他们联合起来想要摧毁他,攻讦诋毁铺天盖地而来,向着他,也向着亡母恩师好友,亡母差点因为他这个“吃里爬外的不孝子”而迁出卫氏祖坟成为孤魂野鬼,那些在学派争端中疯了的人,就算他尽可能以一己之力担下所有辱骂,污名,也非要往老师身上泼脏水,质疑老师的人品,破坏他在文坛德高望重的形象,好友更是被鄙夷孤立,在国子监抬不起头。
此情此景,他再也不想他们因他再经这一遭无妄之灾了,若沉云之真的志在天下,那么他身为文坛之首的弟子,他的身份将成为她收拢人才的利器,或者她会利用他胁迫老师,那他实在有愧老师栽培呵护之恩,就算一死也不能瞑目。
可他却连选择死亡的权力都要被剥夺掉,事态更不在他的掌控之中,遭人玩弄毫无反抗之力,多么悲哀!在这不见天光的囚笼里,他还能见到重回自由之日吗?
卫安怀心情彻底低落下来,愁眉不展,心事重重,书是一个字都没入眼,外在的隐患和遭受的耻辱砸在他心间,都是那么的沉重。午间和煦的春光穿过窗明几净的玻璃落在他的脸上,摄人心魄的容貌沐于明亮之中,是极致的病态苍白,令人望而失神,发光的双眸里却是化不去的孤傲冷寂,深深郁色与愁绪,再暖的艳阳也驱不开心头的阴霾。
看开,谈何容易,他深陷樊笼,无法自救,也无法求死,哪怕他绝不愿自暴自弃,听之任之,可是主动权不在他这边。
卫安怀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的苦涩,他从未这么无力过,就算十六岁那年知晓真相命悬一线时,他好友恩师皆在他身边,而今他遭人算计,手下尽失,老师和归远定会因他的“死讯”而极度悲痛,每每想到这,他的心就隐隐作痛。
望着外面四角的天空,卫安怀胸口闷闷的,他揉了揉眉心,放下书册,既已劳心倦力倒不必强撑,他起身往旁边的摇椅躺上去,阖目而卧,晃晃悠悠的,紧绷的心神有了一丝放松。
似锦也算有经验了,知道公子这是又多思伤神了,本来就神不宁魂不安,忧思还这么重,你不倒谁倒,慧极必伤还是有那么两分道理的。
心里疯狂吐槽,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取药倒水端上前去。
“公子,服药了。”
卫安怀睁眼看着面前的药丸,眉眼尽是沉郁,微皱的眉心显示着他的不愉,不过倒是很干净利落地抬手将药服下了,随即又躺了回去。
似锦那口气才松了下去,公子配合了就行,前天精神好了死活不肯服药,他们几个又不能不管,不得已犯上了。她不懂,这药明明是有效的,为什么公子不愿用,世上怎么还有人不喜欢健康的身体?她回想起昨天公子那冷厉的眼神,心口还是觉得凉飕飕的,主子抱着这块冷硬骨头啃也不怕咯了牙,美则美矣,可冷酷也是真的冷酷,不假辞色的,就没见他笑过,超脱的容颜永远带着郁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