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定之役两年后,顾长思再度出征,亲自手刃狼王,击退了鸠占鹊巢的狼崽子们,才将北境十二城又夺了回来,他也因此获封定北王,战功赫赫,彪炳千秋。心脏缓缓恢复了正常的跳动,顾长思目光发直,坐在那里还是久久回不过神。梦里什么都看不清,看不清任何一张脸,可最后,他却能够感受到捉着他手的那个人透过重重迷雾,深切地望着他的眼神,带着些深情和歉意,但就算到了最后,他的语气依旧是轻柔的。那是谁呢……明明在梦里的最后,他如此悲愤交加,应该下一刻就要脱口喊出那个人的名字的。每每在这个时候,他就会猝然惊醒,名字咬在舌尖,就是记不起来。好奇怪,怎么就不记起来了呢。顾长思闭着眼,压着突突跳动的额角,他每次梦到五年前的嘉定关定要头痛,这几年年年如此,也不是没找过大夫,但都束手无策,除了忍以外没有别的办法。好久没疼过了,还有些稀奇。顾长思勾了勾唇,自嘲地想,等着将这阵尖锐的刺痛挨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睛,外面泛起的白光晃得他有些回不过神。原来天光已亮。“王爷。”晨光勾勒出了一个毛茸茸的影子,祈安不知从哪里回来,明明还没到他起身的时辰,就忙里忙慌地敲了门。他没得到顾长思回应,略略提高了声调:“王爷,梁捕头派人来请,说地牢有变。”顾长思眼睫一眨,这一句话彻底把他从那混乱的梦境里揪了回来,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瞬间敛旗息鼓,妥帖地收拢回他那已经平复了跳动的心脏里。他弯下腰穿好鞋袜,拎起了搭在架子上的外衣大氅。外面晨雾弥漫,门扉雕花上都挂了一层冰霜,祈安搓着手等了一会儿,正打算再敲敲,顾长思已经从里面拉开了门。他神色冷峻、面色略有苍白,是一种冷漠又锋利的漂亮。祈安怔了怔:“王爷,可是没歇好?”“无碍,地牢之事速速报给我听。”顾长思一边走一边就着下人捧着的茶盏、痰盂、毛巾漱口擦脸,从寝屋到地牢这一路,速战速决的定北王收拾好了自己的仪容仪表,连带着从祈安那里听懂了“地牢有变”的始末。他忍着因为没休憩好而导致的眼睛酸痛,索性这一路就微微眯着没怎么睁开,等到祈安最后一个字钻进耳朵,他才正常地抬起眼帘,一道人影直接撞了进来。是守在地牢外面的霍尘。霍捕快看上去不像是休息了的样子,他抱着捕快刀守在地牢门口,闭着眼正在养神,劲瘦的腰身沐浴在晨光下,如同他手里那把刀一样瘦削又充满力量。
顾长思步子不由自主一停,霍尘听到动静,单睁开了一只眼睨过来。见到来人是谁,他立刻站直了:“王爷,早。”“辛苦。”顾长思的停顿只有一瞬,他收了落在霍尘身上的目光,急匆匆地转进了地牢。霍尘跟了上去,看上去是特意等着迎接定北王大驾的,步子倒是慢在了后面,目光死死盯住了顾长思那一身过于厚重的大氅上,随后想起来什么似的,下意识地摸了一把束在身后的高马尾,百无聊赖地甩了甩。张觉晰死了。梁执生带着几个捕快围着已经没了气的人,神色为难又百思不得其解。祈安不愧是跟在顾长思身边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接到梁执生派人送来的消息时,他刚刚打了个瞌睡,那颗混乱的脑子对上梁执生派来那人混乱的表述,居然还能神奇地理清了所有的前因后果。张觉晰本来好好的,能跑能跳,还试图掀翻压着他的捕快要逃,霍尘当时手里还玩着那把借给顾长思的刀,被张觉晰一撞险些把刀脱手出去,他不耐地“啧”了一声,反手一刀柄敲在张觉晰肚子上,险些把人胃捅出去。其他捕快趁着张觉晰松劲儿,又把人给压严实了。张觉晰见跑路无门,抻着嗓子又开始骂。他骂顾长思是欺师灭祖的玩意儿,骂他墨守成规、不知变通,白花花的银子都不知道要,难怪猫嫌狗不待见、连族谱都入不了,骂来骂去骂没词了,又换成了大魏皇帝,到最后连狼族也一起骂了进去。这种场面他们捕快见得多了,都知道这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天的正常反应,等他骂累了自然就闭嘴了。等到他们把人带进地牢,光线晦暗,张觉晰就跟被捏住了颈项的鸭子似的,忽然就没了声音。大家都以为是骂累了,并不作他想,结果把人绑上审讯椅的时候才发现他脑袋耷拉得有些诡异,霍尘上前拨弄了一下,当即脸色就沉了下来。他二指放在张觉晰鼻息下,又抵上张觉晰大动脉,晦气似的从身上解了个帕子下来擦手。“师父,找人通报定北王吧。”霍尘深深地看着梁执生,“这人没气了。” 亲近仵作在赶来的路上,地牢里寂静如死,都在等顾长思的定夺。顾长思身形微微一动,众目睽睽下直接蹲下了身子,看上去是要在仵作来之前自己先验一遍尸。“王爷——”霍尘和祈安齐齐出言,顾长思顿了一下,撩起眼皮看了眼站在他对面的霍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