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年二十五!?”苑长记的声音有些扭曲,“你姓霍。你几月份生的?”霍尘耐心告罄:“不知道。我不过生辰。”“你知道,你告诉我!”“我说了我不过生辰,我不记得。”“告诉我!”“我不记得——”霍尘烦上加烦,刚想逼问一句你这个人是不是有病,却看到豆大的泪水从苑长记眼眶里滚落。他本长得伶俐,看起来眼睛里总有一群闪烁着的光,可哭起来的仿佛山崩地裂,里面只剩下浓重的悲伤。霍尘震惊了:“你……你哭什么呢?”……难道我是把你给揍了吗?苑长记抽噎了两声,轻轻问:“……大师兄,是你吗?”霍尘一口气憋在胸口。又是一个把他认成霍长庭的。他压抑着烦躁,走到那哭得不能自已的小少卿面前,微微弯了腰让他直视着自己,甚至把他的手拽上来捏自己的脸:“感到没?真皮、真肉,你不能逮着个今年二十五岁姓霍的就叫大师兄啊。”苑长记抽回自己的手,分辩道:“我没有。别的不论,可一些下意识动作招式骗不了人,霍尘,你记忆有损,当真对自己的身份毫不怀疑吗?”“我当年第一件事就是回到渭阳去找‘我是谁’,”霍尘点了点自己的心口,“事实证明,我叫霍尘,而不是什么从小在长安城长大、拜师入玄门、后又为国捐躯的昌林将军霍长庭。”“有证据吗?人证?物证?你有什么能证明你的身份呢!?”苑长记瞪着他,“大理寺断案也要讲究凭据,人证物证在哪里,你带我去见!”霍尘眯起眼:“苑大人,我不是你大理寺审问的犯人。”苑长记胸膛猛烈起伏,似乎犹有不甘,但被霍尘这一句话激得理智回缓,别开眼不再看他,把手里残余的短箭悉数扔了出去。“抱歉……”他的手指还在颤抖,“今次是我唐突你了,待回到长安,我必定补偿,郑重其事地向你道歉。”他眼睛红红的,像是只可怜的兔子,霍尘没由来地心里一软,弯腰替他捡起了那地上散落的短箭,拉过他的手,郑重其事地放进了他的掌心。“昌林将军是英雄,你与他情谊甚笃,猛地遇到一个或许和他有些相似的人,就总会抱有一些梦想。”霍尘掰过他的手指,让他牢牢地攥住那些短箭,“但人不能靠虚幻梦想过活,他是英雄,就应该让他魂灵安宁,而不是去寻与他相仿的影子,否则既是亵渎了旁人,也是亵渎了他。”苑长记握着那些短箭,越来越紧、越来越紧,紧到不知何时霍尘已经走出去了好远,他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向那道背影。太像了,这世上真的会有如此相像却又毫无关系的人吗?
他记得年少时,霍长庭也曾拿短匕指导过他的箭术,那时候他手握长弓,霍长庭为了训练他的准头,主动提出自己当靶子,让他拿弓箭只管往自己身上射。匕首翻飞,霍长庭拆挡掉接二连三的流矢,还能看出他的破绽。“瞄得太低了。”“考虑风,有风,吹偏了。”“胳膊放松点儿啊。”“小长记。”那只手在他气喘吁吁的时候摸上他的发顶,阳光明媚,他却只能看清霍长庭飘逸的额带,“我们小长记年纪不大,居然还有些烦恼吗?”“烦恼之所以是烦恼,是因为多思而少做,人不能靠虚幻梦想过活。要学着立于实际,方能破除烦恼。你的路还长着呐。”顾长思只派祈安来找过霍尘,说明天一早就要出发归京,本人却没露面,霍尘拐弯抹角打探了一下他的心情,祈安挠了挠头,只说顾长思忙着收拾东西,倒真看不出来心情有什么异样。霍尘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去默默收拾自己的。等到收拾完毕,夜间躺在床上,思及这一日发生过的所有事情,居然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太多了。哥舒骨誓、苑长记、梁执生、顾长思、他自己……霍尘将胳膊搁在额上,脑子里走马观花地将白日里的事情又想了一遍,最后落在顾长思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和苑长记泪水涟涟的面庞上。人证?物证?否则你怎么知道那真的是你?!他本来快要跌入梦境,梁执生的声音却骤然闯入脑海。他猝然睁眼。他那么笃定自己的身份是为何呢?因为当时他被哥舒骨誓放出来,那些铁链在他身上划出无数道扭曲血痕,旧伤叠新痕,那么惨的情况下,是梁执生救了他。梁执生说:“霍……霍尘?”他想,果然,他就是霍尘,那狼崽子总不至于在他的身份上做手脚,太容易被拆穿。苑长记要的人证,最强而有力的,是梁执生。那个在北境多年、断案无数、阅人无数的捕头。可如今这个人证留给他的话是什么——或许事情是真实的,但人却是错了。因果轮回,可有些因果并不在你身上。再查查,再细细查查。那些困意倏然不见,冷风拂过树梢的声音都变得嘈杂起来。“吱嘎——”霍尘猛地起身:“谁?!”长风入怀,吹动薄薄的帷幕,割裂开一道细细的缝,顾长思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借着浅薄的月光,能看到他那双锐利漂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