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尘说不出个不字,毕竟方才也是自己主动说帮忙的。“不怕我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然后走漏了消息?”“你不会。”封长念很笃定,他仿佛有种能力,能让人毫无保留地相信他,“你一定不会。”马车在皇宫门前停下,顾长思递了牌子。明日便是除夕,宫里忙碌得很,上上下下焕然一新,红墙映白雪,上次顾长思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年前了,当时他和皇帝辞行,承诺的是无诏不得回京,心里想的却是最好这一辈子都没有让他回来的诏书。他对皇宫毫无挂念,毫无。时过境迁,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可还是严以抵挡他踏足这里后就会觉得冷,不是那种身体上的冷,是从骨子里发出的寒气,像是被毒蛇盯上,信子带来的冷风顺着他的脊椎爬上来,慢慢流向四肢百骸。“陛下,定北王和苑大人到了。”他回过神,已经到了明德宫门口。明德宫华丽、尊贵,处在整座宫禁的中央偏南,他小时候总会央着他母亲带他来明德宫,因为他的祖父、大魏先帝宋治很喜欢他,威严的帝王是个夙兴夜寐的人,可顾长思来了,他总会从政务堆里翻出来点心,让他自己拿小手捧着吃。后来……后来就来不了了,也不想来了。他正出神,苑长记轻轻捅了他一下:“进去了。”目光所及之处是刚从明德宫出来的内侍,容貌陌生,不是三年前宋启迎用惯的那一位了,但面上那恭谨的表情却如出一辙。内侍微微佝偻着腰,拂尘搭在臂弯,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陛下等候多时了,请定北王殿下和苑大人随奴婢进去。”皇帝宋启迎今年四十,正值春秋鼎盛之际,短短两撇小胡子搁在唇上显得精明又冷冽,不怒自威。明德宫内点了淡淡的龙涎香,顾长思进去的时候他正叉着腰站在案前,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顾长思和苑长记依礼下跪:“臣参见陛下。”宋启迎没有作声。龙涎香妖娆地飘着圈,半晌,宋启迎拎起朱笔,在案前龙飞凤舞地批了几句,然后合上了折子扔到一边。“长记辛苦了,这一趟千里迢迢,总算在除夕之前把人给朕请回来了。一路上风雨兼程的,朕看你都瘦了。”
宋启迎头都没抬,开口便是瘦了,苑长记也不敢不接,只好叩首道:“都是臣分内之事,此次作为特使迎定北王回京,臣身负重担,不敢懈怠。”“嗯,回去歇着吧。此次长安城兴建临星宫,你爹辛劳了多日,朕差人送了点补品去,顺带着也便宜你小子了。”宋启迎终于抬了头,目光毫无停留地从顾长思身上掠过去,“下去吧。”苑长记再度拜下:“多谢陛下,臣告退。”顾长思垂着眼,对被无视了也没什么反应,宋启迎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但单从苑长记退出去动作的迟疑里,他还是感受到了这位好师弟在替自己惶恐不安。没关系,意料之中的了。顾长思掐紧了虎口。龙涎香缥缈的烟雾随着宫门开合又恢复了常态,曼妙地晃着,宋启迎信步走过去,用香勺一下一下地敲了敲香龛上的金珠。“起来吧。”半晌,宋启迎叹了一口气,“一进来便是浓重的玉檀香味儿,可见香料用得愈发狠了。腿还疼么?”顾长思站起来,开口道:“还好。”“抬起头,让朕好好看看你。”宋启迎缓步走过去,端详着他的眉眼,“三年了,想不想家?”顾长思二十岁那年及冠礼后离开长安,两人一直没见过面,其实人到二十岁之后的模样不会发生太大变化,但宋启迎却依旧从他面上看见了岁月的影子。他长得愈发像他娘亲,可站在那里的通身气度却像极了他父亲。顾长思没接那掺杂着怀念和审视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陛下说笑了,嘉定城的定北王府修得很好,那就是臣的家。臣日日夜夜在家中,何谈想与不想呢。”皇帝碰了个软钉子,倒也不恼,勾唇笑了笑。“北境的风霜将你的性子磨得和缓了不少,坐吧。”宋启迎从他身前一离开,顾长思顿时觉得呼吸都顺畅了不少,“其实你也不是非要去北境,那三条你与朕彼此允诺的事项,外人看来怎么都是你亏了。倒让人怨起朕这个做皇叔的,没能照料好兄长遗孤。”顾长思只是笑:“陛下是天子,何人敢心生怨怼。再者而言,陛下说的那些事情,臣都不记得了。”宋启迎微微一顿,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对啊,也是,朕太久不见你,这些细枝末节朕也记不清楚了。”他坐回龙椅上,伸手翻开新一本折子:“明日就是除夕,晚上有家宴,好好歇歇准备准备吧。北境事务冗杂,狼族生性狡猾,想来你也很久没睡个安稳觉了。既然回来了,就别再操劳了,长安内诸臣各司其职,真有什么事,也不必你替他们分担。”顾长思那无可挑剔的淡笑终于忍无可忍地一凝。果然,自他们进入长安城始,宋启迎对他们的行踪了解得清清楚楚,这是旁敲侧击在告诉他少插手长安城事务,尤其玄门被盗案涉及兵部、中军都督府,哪一处和顾长思牵扯上都能让宋启迎睡不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