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千雀从袖口下露出含嗔带怨的一眼:“真的吗?”“我堂堂大理寺少卿什么时候不靠谱过?”苑长记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带我们去灵堂看看,我保证,此事绝不出十春楼,否则、否则……”“否则你怎的?”“否则我这一年日日都往十春楼砸银子!填补你的亏空!行不行?”崔千雀终于破涕为笑,盈盈地望向苑长记:“少卿大人可莫要诓骗小女子。”“绝对不——哎哟!”“你平素办案废话也这么多?”顾长思揪着他的后领,冷冷地瞥了一眼崔千雀那张微红的面庞,“带路吧,崔姑娘,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今天我们不见到明壶姑娘的尸首,是不可能离开的。”方才就在苑长记手足无措地同崔千雀保证时,顾长思清楚地看见了霍尘眼中与他同样的情绪——怀疑。他不相信那个明壶就会这样死了,也不相信这个自见面起就滴水不漏、长袖善舞的崔千雀真的有这么简单的难言之隐,这件事处处透露着诡异,但想要细细分辨,又觉得没什么问题,仿佛一切都说得通。但太顺理成章了,也会反倒让人心生不适。如同那位朝廷新贵的邵大人,什么话都让他说完了,亲亲热热地贴上来,一口一个殿下表忠心,只会让顾长思觉得这些人像是在抛出一只亟待螳螂捕捉的蝉,而他们自己就是那只黄雀,只等着猎物送上门来,一击毙命。无论如何,要好好查查崔千雀。顾长思心里盘算着,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后院,如崔千雀所说,果然设了灵堂,但人只是用草席裹好了停在屋内,门口摆着简单的牌位和供桌。“事发突然,寿材铺除夕夜也未开张,只好先这么处理了。”崔千雀柔声说着,苑长记已经走上前去。前面的插科打诨都是小事,少卿大人办起正事来还是一丝不苟的,只见他利索地半跪在草席旁边,小心翼翼地揭开了草席,露出一张苍白的、半张脸被毁伤的面孔。但剩余的半张脸还是能够分辨出,那人和画像上一模一样。苑长记又摸了一块布料放在鼻端,没有任何同玄门密香相似的味道。他抬眼,扫过崔千雀那双通红的、不忍的眼,对着顾长思和霍尘轻轻点了点头。是明壶没错。他站起来擦了擦手:“劳驾,哪里有洗手的地方。”
崔千雀给他指了。他道了声谢,路过顾长思的时候停了停,低语了几句,旋即快速奔着院门跑去。“如今,殿下尽可放心了吧。实在是事发突然,如果殿下因为这件事就怀疑明壶,那小女子也无话可说,但是死者为大,再多事情,没有确凿证据,也让小女子好好将人葬了吧。”“的确,死者为大,如今发生这样的事,青春年华的小姑娘就这么没了,实在可惜。”霍尘施施然开了口,“崔姑娘,之前你说,明壶姑娘在十春楼是为了有口饭吃,那么敢问,她是做什么营生?”“十春楼这种地方,一个青春貌美的小姑娘,还能做什么营生?”崔千雀斜睨他一眼,“大人又在跟我开玩笑了。”“是吗?那请崔姑娘将手伸出来。”霍尘注视着她,缓缓道,“崔姑娘的手,雪白细腻、十指纤纤,那么请问,什么样的姑娘,会是满手老茧,皮肤龟裂的呢?”崔千雀回答:“一般都是做粗活的人,寒冬腊月手也在冰水里泡,所以自然会留有痕迹。”“那么再请问千雀姑娘,明壶姑娘今年芳龄几何?”“二十二岁。”崔千雀彻底失去了耐心,“大人究竟想说什么?”“他想说。”顾长思终于开了口,一指草席,边缘被苑长记翻起还未来得及放下,能够看到露出来的一只手,“你们十春楼做杂活的人做了明壶的替死鬼,真正的明壶早就远走高飞,你还在这里替她伤春悲秋,有点不值得。”崔千雀柳眉倒竖,厉声喝道:“什么?”“她的脸是没问题,但面具做的太假,边缘被火一烧都翘边了。”外面骤然响起一队脚步声,为首那个站定了,腰间的玄门牌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苑长记从人群簇拥中走出来,手里是十几份已经准备好的通缉令。“十春楼明壶,涉嫌玄门盗窃、杀人逃逸之罪,立刻全城通缉,不得有误!”苑长记将一份通缉令拍到崔千雀手里,“崔姑娘,为了你的清白,在明壶姑娘被找到之前,十春楼不得开张接客,我也会安排人盯着你的。”崔千雀捧着那份通缉令,嘴唇微微颤抖:“少卿大人……”“公事公办,别套近乎,没有用。”苑长记摆了摆手,转而冲顾长思道,“我没用你的名,怕上头知道了不好,追查明壶的事交给我,只要人一找到,周祺和裴青的嫌疑应该就能肃清。”顾长思却骤然沉默下来。不对,还是有哪里不对。被火烧了的假脸边缘起边,去收尸的人会发现不了吗?一双明明不属于小姑娘的手却有着一张明壶的脸,那么熟悉她的崔千雀发现不了吗?这么明显的破绽,明壶如果真要跑,这么短短的时间就会被识破,她做的这些又有什么意义?越想越乱,在一片胡乱的情绪里,马蹄声疾驰而来,顾长思眼皮就在那杂乱的马蹄声中随着一起跳了几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