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笔一甩:“下去吧。”顾长思缓缓退出去,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宋启迎哪里是不查,他是不想查,周忠临死还送了他一份合心合意的礼物,他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真的去刨根问底,还顾长思的清白。重要的是,周忠死谏,血染承天门,满京华都知道,是他顾长思让这位年逾古稀的老人走投无路,为了儿子清白,竟然要以死来证,他定北王何等霸道无理,又何等视司法于无物。三法司一旦下场,后面牵扯的事情就更多了,且不说真相如何,只怕那幕后之人再趁此机会做些什么,那真是防不胜防。霍尘正焦急地等在西华门外。皇宫禁地无诏不得擅入,他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生怕出了什么岔子,顾长思缓步出来时,他第一反应就是去捉人的袖子,撸上去看有没有伤痕。顾长思拉着他上了马车,霍尘才心急如焚地开口。“阿淮,他没把你怎么样吧?”顾长思皮肤虽白,但痕迹褪得快,脸上被捏出来的指痕已经褪得干干净净了,但他仿佛还是能够感受到宋启迎恨不得趁机掐死他的力度。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没。”“他只是不许我再去玄门了。”顾长思说完居然还笑了一声,这声笑讽刺意味更重,“我得回定北王府了,现在是节骨眼上,很多事情我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不能再出面。”霍尘蹙眉看着他:“阿淮……”“所以,霍尘,我需要你。”顾长思抬起眼,那双瞳孔里有着不容置喙的笃定和信任,“我不方便出面了,但这事儿还远远没有结束,所以,我需要你。”几乎是瞬间,霍尘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事情是冲他顾长思来的,这只是个开头,还远远不到结束,而他顾长思从不懂低头二字是什么意思,眼下皇帝下令让他不得插手此事,可一旦脱离出他的视线,只怕有些事情会变得愈发不可控。自此,霍尘代顾长思五感,为顾长思守着那瞬息万变的局势。“十春楼、崔千雀一定有问题,明壶那条线索不能就这么断了。”顾长思头脑里转着多条线,反手紧紧握住了霍尘的,“三法司……或许有个人,能帮得上忙。”霍尘攥紧了他冰凉的手指:“放心,我定为小王爷断此案。”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之中,顾长思唯独能有些把握的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原因无他,此人名为霍韬,正是玄门已故大弟子霍长庭的父亲。大年初一,长安城自晌午过后开始落雪,霍府门口白雪皑皑,同石狮子一同立在雪中的还有个人影,马车自长街尽头转来,霍韬刚刚被扶下马车,就被那人影惊了一哆嗦。
“何人在我门前驻足?”那人转过身来,肩头发顶都披了一层薄雪,他嘴唇都有些冻得发紫,垂着眉眼拱手道:“卑职霍尘,见过大人。”霍韬的脚步微微一顿,声音都放轻了一些:“你就是……定北王从北境带回来的那个小捕快?听说,岳大人给你指到中军都督府任职,年初四就要上任了?”“正是,霍大人好记性。”霍韬嘴唇动了动:“……抬起头给我看看。”霍尘不动声色地直起腰身,在磅礴的雪雾里,他的五官模糊得看不清,霍韬拢着手炉站在另一端,像是隔着一层薄纱打量着另一个灵魂。霍尘早知道会如此,站在那里任由他发散自己的情绪。若说这世上谁最怀念霍长庭,那么想必非霍韬莫属,亲生骨肉英年早逝,他又与霍长庭那般相像,在这样的鹅毛大雪下,五官模糊、身形相似,怎么可能不动容。霍韬走近了些,霍尘当即敛下眉眼:“霍大人。”“是定北王让你来找我的吗?”霍韬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没办法,此事陛下动了雷霆之怒,定北王想要从中获得什么、插手什么,只怕难如登天。”“卑职绝不是来为难霍大人的。”霍尘当即道,“王爷知晓轻重利害,此番卑职前来,只是希望能够探知一二消息,其他事项绝不插手,比如……究竟是何人欲盗狼王冠与降书,不求别的,只求不让王爷是最后一个知晓的便好。”“我明白了。”霍韬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替他拂去了肩上的落雪,又吩咐人给他拿伞,“不要仗着年纪轻,就冻在雪里,等你年纪再大些,毛病都要找上来的。”他轻叹一口气:“其实你不必如此,王爷也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周忠的事我略有耳闻,知晓他不是那样性格的孩子,只是很多事情……唉,雪大,回去还是撑把伞吧。”“是,多谢霍大人体恤。”霍尘接了伞撑开,“卑职告辞。”“霍公子……名为霍尘?”霍韬看向他,“哪个尘?”“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冲霍尘挥了挥手,“去吧。”直到霍尘都走出很远,霍韬依旧站在那里,老仆看不过眼,上前两步道:“老爷,进屋吧,雪越下越大了。”霍韬不答,那老仆忍不住道:“少爷已经故去多年,您何必……”“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霍韬眼神翳翳,“无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