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地哄着他,让他不要怕、让他不要哭泣,他絮絮说了很久,直到顾长思那双眼睛复又睁开,他当时还没有长大,那双眼睛也远没有现在那般凌厉,是难得一见的柔软神色。他听见自己哄着他说:“我叫霍长庭。”“是你的大师兄。”“你也可以叫我哥哥。”顾长思像是看着唯一一个救命稻草一般将他望着:“哥哥。”刹那间,世界突然扭曲,什么东西顺着他的喉管爬了上来,他来不及反应,张口便是一片腥甜,但他明显感觉到那东西依旧没有停,落在他太阳穴上突突跳动,直到他迫使自己不再去想这件事,才胜利了似的偃旗息鼓,不再作乱。头疼。霍尘下意识蜷缩了一下,好疼。为什么?他为什么会站在霍长庭的视角经历了一遍这件事,明明秋长若只是说了一句都是由霍长庭陪着顾长思,他共情能力再强,可他熟悉的人是顾长思,代入也应该是顾长思的视角,怎么会……他闭着眼缓缓调息,全然没注意到秋长若已经捏着白瓷瓶子走回到了他的身边。直到她碰了碰他的小臂,霍尘才睁开眼睛。秋长若的脸色严肃极了,他认识她以来从未见过她这样的表情,像是自己得了什么疑难杂症一样。他虚弱地笑了下:“秋大人……”“你原来都和什么人接触过。”秋长若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告诉我,有没有南疆的人,或者和南疆的人有牵扯的也算,一定要告诉我。”霍尘被她这样的神色唬了一跳,脑海中迅速划过哥舒骨誓的那张脸,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中秋节时,他和顾长思去渭阳城拦截哥舒骨誓走私,那些小贩的身体猝然爆裂,而哥舒骨誓得意地笑,指腹一捻,说是一些南疆的小玩意儿。他敛下眉眼,没有多说。秋长若蹙眉道:“霍大人,你这记忆根本不是什么头脑受到撞击所致,有人给你下蛊了你知不知道?!” 身份下蛊??霍尘脸色也凝重起来:“什么蛊?”“应该是浮生蛊。”秋长若长眉紧锁,“至于到底是不是,我还需要一些时间考证。”大魏自太宗皇帝朝设立玄门,本就是因为当年收复南疆未成,无数精锐死于南疆蛊毒,所以开设玄门以对症下药,希望有一日能够攻克南疆蛊术之秘。
每一届玄门都一定会有一名医者背景出身的弟子,这位弟子一般有两位师父,除了门主以外,还有一位这脉单传的老师,秋长若自玄字门廖玄静手里接过蛊术卷宗,成为了长字门钻研蛊术之人。她天分高,当年廖玄静就夸过她,于医术上一点即通,周身七百二十个穴位烂熟于心,南疆蛊术依经脉生长,秋长若毫不意外地成为历任玄门中最有机会勘破此道的弟子。但天分是一回事,她从未去过南疆,蛊术更是秘中之秘,再多的卷宗都落在纸面上,她能够接触到的东西太有限了。他们两个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霍尘额发微微有些凌乱,动了动手指,从秋长若手掌中抽过帕子给自己擦了擦。“浮生蛊的作用会是什么?”“前尘往事,浮生如梦。”秋长若的眼神微微变了,那是种比难过更加悲凉的色彩,“就是失忆。”霍尘拿帕子按在太阳穴,那里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他心里乱糟糟的。当年,当年他自哥舒骨誓的地牢中醒来,前尘尽忘,当然不可能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梁执生带他走后,他花了两年的时间去查霍家父母的死因,也同时在查自己的身份。他真的是霍尘吗?一开始哥舒骨誓说是自己告诉他的,后来失忆后,哥舒骨誓也查到他就是霍尘本人,再到后来梁执生也这般叫他。就算、就算哥舒骨誓在撒谎,梁执生在替他圆谎,可是他回到渭阳城见到街坊邻居,同样也这般叫他,才一点一点打消了他的疑虑。哥舒骨誓本事再大,手也不会伸到渭阳城的平民百姓街头,温知不是傻的,定北王更不是瞎的,更何况大魏境内,哥舒骨誓连进来都要想方设法,哪里来得及为了他算计一圈。所以他渐渐接受了、肯定了、笃定了自己的身份,直到那天回京前夕,梁执生成了第一个反口的人,才让他又有一点点动摇,不过不多,毕竟很多证据都钉在他面前。他本以为是另有隐情罢了,但今天,他是真正感受到,或许“霍尘”这个名字的背后,是个更加庞大的秘密。霍尘清浅地呼吸,阖着眼睛一点一点地盘之前所有的线索。如果哥舒骨誓没有撒谎,如果梁执生也没有……那么梁执生为什么会在回京前夕突然反口?哥舒骨誓咬定了他霍尘的身份,梁执生是哥舒骨誓安插在渭阳城的眼线,他怎么会突然和哥舒骨誓不一条心?再加上他失忆前也亲口定论过自己的身份,如果这也是真的。如果这些都是真的……他眼前骤然浮现今晨顾长思摆出砚台、讣告和破金刀的桌案,顾长思声音微冷,但很笃定——因为有第三方执棋了。他猛地睁开眼睛。如果他的身份是筹码,他在其中与哥舒骨誓博弈,梁执生突然的反口把棋局搅乱——因为有第三方执棋了,第三方就站在梁执生的背后,或许梁执生也根本不是单纯地听从哥舒骨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