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倒是信奉神明,只可惜杀那么多无辜之人的时候,却想不到自己会不会因为妄造杀孽而被神明降罪。”顾长思反唇相讥,“得了,公主殿下,我不是来跟你说这些神啊鬼啊的,我们还有正事要谈,就别绕弯子了。”“正事?你我之间能有什么正事?”明壶危险地眯了眯眼,“你想问我什么呢?玄门险些被盗的投降书和狼王冠?因为被我靠近而卷入纷争的周祺和裴青?还是十春楼后院的粗使丫头、一家四口的农户、还是大难不死的皇帝老儿……”“皇帝虽然比你大一辈,但叫皇帝老儿也是有点儿过分大了。”顾长思打断了她,“公主殿下想念罪过书,想数清自己手上的累累人命,我却也不想听,我只问你一句——你刺杀皇帝,除了葛云以外,有没有其他人参与此事?”“定北王,都说你是顾疯子了,没想到你还有这么耿直的一面啊?”明壶冷哼道,“我凭什么告诉你啊,我想杀了你还来不及呢,你真的以为会从我嘴里撬出来什么吗?”“当然不,公主殿下自然不愿意告诉我。”顾长思很淡定地笑,“但是,公主殿下难道就不想问问,这么多年,为什么自己一直、一直、一直回不了故土吗?”明壶骤然攥紧了长刺:“还不是你们大魏,设下重重关卡,还有你!将北境与狼族之间的关隘卡得死死的,否则我怎么会八年都无法回去,永远被拦在嘉定关外!”“是啊,八年啊,背井离乡,看不到父王的最后一眼,也看不到故土的熟悉风光,听上去是挺难过的。”顾长思话锋一转,“可这当真是大魏的缘故吗?”“我方才看公主殿下武功盖世,如果真的想走,你真的走不了吗?”明壶警惕道:“你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事情绝非一朝一夕促成,也非单一一人便能左右乾坤。”顾长思收起刀,“我查到了一些事,有关于公主殿下当年为何会突然离奇失踪,又被哥舒裘匆匆定性为是大魏有人出手刺杀公主,以至于让公主隐姓埋名,不得不在大魏过了这八载春秋。”“我再问一次,公主殿下真的不想知道,为什么有家回不去吗?” 公主明壶至今记得昭兴八年的冬天,狼族境内迎来了百年难遇的严冬。狼王帐里烧着滚烫的酒,哥舒裘坐在火堆边一言不发,任由那酒香飘了满帐,明明暗暗的火光映在他陈旧的疤痕上——他瞎了一只眼,刀疤自眉心劈下一路划过左眼,停在左颧骨上方。他像一只孤独的、沉默的狼王,端坐在属于他的王座上,守着那摊篝火,听外面的风雪胡乱地吹拂,簌簌寒风掀起荒野上的雪粒,撞在帐上噼里啪啦地响。
“猜猜我是谁?”一双手骤然捂住了他的眼睛,哥舒裘那威严的侧脸上才生出一丝松动,露出些父亲的温柔来。“阿冰,不要闹了。”他将女儿的手抓下来,他的手掌粗糙、宽厚,比小丫头的宽大了好多,可以完全包裹住她白皙的小手,“东西都收拾好了吗?”“真的是,父王怎么都不陪我闹一闹。”明壶,或者该称为哥舒冰,她穿着狼族服饰,羊毛毡的衣裙上挂着五彩的小石头,走起路来叮当作响,她在哥舒裘的膝边蹲下来,将脸颊贴在父亲膝盖搭着的厚厚毛毯上,盈盈地望着他,“都收拾好啦,明天哥哥说要送我到嘉定关,父王,我一点儿都不想去,只想在父兄身边,就不可以不去吗?”“事关两国邦交,你是我的女儿,唯一的女儿,是我狼族最珍贵的掌上明珠,是月神赐予我们的无上宝物,大魏不敢对你怎么样的,你不要怕,过几日就回来了。”“我才不是怕,我们狼族的女儿,没有怕这个字的。”哥舒冰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只是会想家,想爹爹和哥哥。”哥舒裘的手指不为人知地一顿,旋即将她的发丝拨回耳后:“很快的,很快就会回来了。”昭兴九年正月里,哥舒裘送女入大魏,北境布政三司严阵以待,计划中,由时任北境都指挥使的裴敬亲自护送狼族公主一行入晋州,再由晋州都指挥使接替护送之责,翻过祁恒山脉,就可以顺利抵达长安。变故出在北境与晋州交界。顾长思当日去裴府,裴敬仔仔细细地讲了事情的始末,据他所言,当年他们尚未见到晋州来人,就在两地交界处的山谷中突遇山体崩塌,滚滚山石落下砸碎了公主的轿子,他当时去救人,却遇到了接二连三的刺杀。狼族公主入境是两国修好的一个契机,一旦崩塌后果不堪设想,裴敬当时第一反应便是护驾,可当他从刺杀中抽身而出,想要把公主从轿子里拉出来时,却不见公主影踪。裴敬说:“当时我看得很真切,那队刺杀的人并不是大魏人,虽然他们穿着大魏服饰,拿的也是大魏的兵器,但后来将那些刺客的遗体进行翻查,发现他们身上都有狼族刺青。”狼族刺青那种东西虽然可以仿造,但他们纹身手段特殊,属于狼族一脉的独门秘法,大魏再厉害的刺青师傅也做不出那样的纹身,裴敬与狼族多年打交道,是真是伪一看便知。但公主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事情是不可能瞒住的,必须上报,折子快马加鞭送到长安城,尚不等宋启迎做出批复,哥舒裘听说女儿罹难的消息,先行发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