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一阵马蹄声吵嚷打断了屋内片刻的温存,顾长思松开霍尘,偏头从窗户望去,风尘仆仆的苑长记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慌慌张张地往里跑。“我们的苑大人南下回来了。”顾长思笑了下,“看样子是有收获,你等会儿,我去看看。”霍尘被他勾得情动,可正事在先又不能说什么,只好依依不舍地放了人。临到院里,顾长思还没开口寒暄一句,就被苑长记塞了满怀的卷宗。“她……她……”苑长记抓着顾长思的胳膊,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慌乱,“崔千雀,是教坊司的人?!” 碾碎崔千雀,祖籍在大魏与南疆接壤的越川,祖上三代都是越□□通百姓,看起来和千里之外的长安城毫无瓜葛,更与那一辈子没出过长安的肃王没有交集。唯一的蹊跷出在昭兴四年年尾。昭兴四年夏,越川洪灾,民不聊生,宋启迎拨了国库中一大笔银子让越川知府用于赈济百姓,并下令迅速开仓赈灾,为了防止有官员从中贪污,还特派工部尚书、苑长记他爹苑平作为特使前往越川。屋漏偏逢连夜雨,洪水过后便是瘟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了整座越川,朝廷的银子一笔又一笔拨下来,甚至太医院院使领命,带走大半太医精锐南下救急,但依旧抵挡不住瘟疫的蔓延之快,等到冬季时,越川死者过半,哭声震天动地。苑长记这次去越川走访民间,问到了当年有关这位千雀姑娘的故事,据越川百姓所说,崔千雀是个娃娃脸的小丫头,遇谁都会先露三分笑意,两只酒窝甜甜的,就挂在嘴角的两侧。苑长记当时就懵了:“……等一下,你确定?娃娃脸,然后还有酒窝?”那十春楼的千雀姑娘分明是一张鹅蛋脸,笑起来自带三分媚意,媚骨天成,哪里有什么酒窝?“确定啊,当年崔家就住我家隔壁,我是看着千雀从这么个小丫头长起来的。”老婆婆用手比了一下自己的腰部,“可惜啊,崔家一家都是好人,只可惜好人命不长,都在那场瘟疫里死了。”“死了?!”“死了,当年死的人太多了,官府来不及登记造册,所以后来只记录了活下来的人名册,一家一家走访统计的,”老婆婆眨着浑浊的眼,似乎没明白为什么眼前的年轻人脸色骤然惨白了下来,“说起来,当年崔家还真剩下一个人,但不是他们家的人,是他们捡来的。”“也是个女娃子,长得蛮漂亮的,不会说我们这边的越川话,口音听起来像是北方的小姑娘。浑身破烂的呦,好像是崔家从河里捞上来的,那小姑娘也是个知恩图报的性子,最后崔家接二连三害瘟疫病死了,那小姑娘就一个一个地亲手葬了他们,最后千雀死的时候,我看那小姑娘还把什么东西放进了她的棺材上头,不过天太黑了没看清,反正后来那小姑娘安葬完崔家人,磕了几个头就走了,再也没回来过。”苑长记听得眼睛发直,话音刚落,他就猛地站了起来,拔步往外跑。
老婆婆还在遥遥地喊:“哎——小伙子,你是哪的人啊?打听千雀做什么,莫非你还和她有什么渊源?”苑长记已经跑远了。他找到了崔家的坟,先上了香念了句告罪,然后吩咐手下人把土刨开,昭兴四年迄今为止已经过了十三年,土都垒得很坚实了,苑长记他们花了一下午时间,终于窥到了那“崔千雀之墓”的冰山一角,他眼神一凛,按住铲土的手下,弯腰把那老婆婆口中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勾了上来。“少卿大人——”“嘘。”苑长记紧紧地握着手里的东西,“……这是教坊司的东西。”“崔千雀不是崔千雀,而是教坊司的人。”顾长思把苑长记拉进了屋里,少卿大人脸色难看得出奇,霍尘捏了捏他的肩膀,给他倒了杯水,“昭兴四年,教坊司出什么事了吗?”“据说是起了场火。”当时苑长记还小,霍尘和顾长思失忆,还是回来的路上苑长记手下人跟他讲的,“那年秋天,天干物燥,意外起的,死了不少人。”顾长思试探道:“年龄相仿记录在册的……有谁呢?”“我只知道一个,其他的还得去查。”苑长记的胸口起伏得厉害,“我只知道的那一个,你也认识,是原都察院左都御史,方堤大人的女儿,方叶。”顾长思猛地攥紧了手指。方叶……那个小时候说要同他母亲一样,进入朝堂,为家国谋太平的小姑娘,她聪慧机敏,娴雅端方,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一副书卷气,而那年她也不过十岁左右。崔千雀狐媚一样的面庞和当年那个娴雅的小姑娘一瞬又一瞬地在顾长思头脑中闪动,他猝然闭上眼,一只手紧紧攥住了他的手指,温热的体温一点一点驱散了那冰凉的冷意。“得查清楚,如果真是小叶……”他没有说完,便和苑长记一同沉默下来。一旦有了这般猜想,有些事情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证据——比如,肃王对崔千雀的偏袒。方堤为人儒雅随和,当年肃王那般纨绔子弟,长安城中无人愿意与他相交,只有方堤会愿意同他说一二句话,在举办官宦宴饮之时,所有人都嫌弃肃王粗鄙,不通文雅,鲜少往他那里去,也就只有方堤愿意替他斟一杯酒,聊上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