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七二了,正在首都训练,备战世锦赛。”
“这么厉害的吗?她主攻哪个项目?”
“长跑。她爸爸开个小店,家庭条件一般,没钱买蛋白粉,也没钱请教练,为了长个子,为了自己的前程,一个人在操场上,每天拼命地跑、拼命地跑。而你的朋友们呢,让她那副大胸晃得嗓子冒烟,闯进学校里、闯进她家里,费尽心思要把她变成——”
银霁的手有些打滑,试了好几遍也没能掀开果冻盖。不过,她暂时忘了饥饿,抬头望向元皓牗,眼看着他被自己的神情吓得愣在当场。
“这么说你别生气——变成和你前女友一样的东西。”
元皓牗似是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一茬,嗫嚅道:“她不是……”
“对,她不是好欺负的。要不是你的狼同伴把自己吸到鬼门关前,一米七二是达不到的,首都训练机会和世锦赛是不存在的,我的朋友也会变成一具千疮百孔的尸体,就像你的朋友应该变成的那样。”
说着,银霁一使劲,“哧啦”声响过,果冻剥开一道口子,直线状的汁水猛地喷溅出来,仿佛被她切开了大动脉。
不顾脸上黏糊糊的果冻汁,也不等元皓牗鼓起勇气再次开口,银霁呓语一般,不停歇地说下去:“二战后期,美国在广岛、长崎投下两枚核弹,从那以后,原子弹的使用方法就只剩一种:各国领导把手放在按钮上,摸来摸去,盘出包浆,就是不按,称之为‘核威慑’。神兵已淬炼出来,只用出鞘一次,就因可怖的实力沦为人质,而绑匪正是差点让他灭了种的人类——你说冤不冤?1945年太遥远了,不知道我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第二次见到这样的盛况……或者说惨状。
“你要想问什么样的惨状,纪录片看过吗?有个场景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根据当地幸存者回忆,地平线上有蘑菇云升空后,他看到邻居像没头苍蝇一样走来走去,手里血淋淋地拿着什么,走近一看,呀,原来是他自己的眼球!除了核弹,还有什么能制造出这种盛景?我一个一米六、身高只到你喉咙管的人当然办不到,可是,我又无比希望你的朋友们能体会到这种快乐,这可怎么办?”
“噗嗤”,银霁把叁根手指插进果冻盒中,搅一搅,再狠狠捏紧,滑溜的胶质瞬间变得稀碎。
“记得听哪个赤脚医生说过,眼球的触感很像果冻。你说核辐射的威力能让那个走来走去的人瞬间失去理智吗?他会不会在癫狂之下,把自己的眼球当成果冻,吃进肚里?
“1945年有果冻吗?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是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走来走去的倒霉蛋,此生唯一犯过的错就是投胎到军事基地附近。说不定,他偷偷崇拜着小林多喜二,说不定他刚在家里和法西斯父亲吵过架——不管他脑袋里怎么想,至少,他临死前还是自由身,说明他一辈子都没触犯过自己国家的法律。即便如此,他生命中被人目击到的最后一个场景,还是拿着自己的眼球走来走去。我不是在为谁开脱,万事怕比较,那些做决定的人,还有真正罪大恶极、杀人如麻的战犯,有的是坚固的堡垒、装甲车、神社,确保他们毫发无伤地躲过人类史上唯一的审判之光,全须全尾地走到媒体前,发布投降诏书、 鞠躬道歉、享受庇护、享受快准狠的绞刑、享年82岁。满打满算,他们一生中除了吃喝拉撒都在干坏事,你不觉得,拿着自己的眼球、一步一步走进炼狱里的,应该是这些人吗?一想到这个,我就不能从‘侵略者受天罚’这件事上收获到单纯的快乐,很烦,你懂这种感受吗?
“如果说核武器的出现昭示着全人类都有罪,那我觉得,先不提人类被核弹颠来倒去轰炸叁遍也死不足惜,相比之下,有些人的罪孽显然更深重,世界末日来了,也应该是他们顶在前头才对。然而反直觉的是,罪孽越深的人,越容易存活到下一个纪元,为什么呢?是罪恶彰显了他们的生存能力吗?并不,这都有赖于他们积攒了几千年的人肉迷彩,无论这些人肉迷彩是否出于自愿——”
“我明白了。你是想说,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对吧?”
银霁的话被打断了。她这一顿输出,就没指望着未成年酒鬼能听懂多少,想不到元皓牗避开她有意无意的指摘,精准跟上了节奏。
“你明白啦!”她一时有些兴奋,跑过去抓着他的手,也不管果冻汁会不会弄脏人家,“还有还有,你发现没,越是爬到高位,越是趋向反人性,说是群体趋中性,可是我觉得——算了,这点以后再展开说。我只是在寻找一些论据,证明真正的大奸大恶之人都躲在堡垒里,就算他们亲手制造出一副人间炼狱的景象,也称不上是完美犯罪者。”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犯罪才是完美犯罪?”
——元皓牗用干净的手安抚着牛奶,用不含杂质的好奇心安抚着银霁。先前接触不良的佛光闪烁几下,重新获得稳定的电压,给人带来一种危险的安宁与幸福;而在银霁听来,此时此刻的包间里不存在两个人,好像她体内的海豹跑了出来,借着别人的嘴向她自己问话。
在不应当的临时安全堡垒中,银霁第一次向旁人阐述她的美学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