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萧远到底拿着圣旨返回宫中了。
厅堂内安静极了。
燕牧久久地望着谢危,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晌才将气概一震,咬牙朗声道:“既加冠,请谢先生为我儿赐字!”
讚者没见过这种场面,手脚发软动不了。
还是老管家反应快,立刻将一早准备好的笔墨纸砚呈上,躬身到谢危面前:“请先生为世子赐字。”
燕临也看向了谢危。
姜雪宁的五指悄然紧握在袖中,连手腕上那一丝细细的疼都不大感觉得到了,忍不住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看着。
宣纸平铺在漆盘内,由管家高举。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谢危身上。
他一手敛了宽大的袖袍,提笔而起,将落时,却停了好久,写了一个字,又停下来,最终竟然搁了笔,道:“世事难料,原定两字,如今隻这一字,未尝不好。”
众人往那纸上一看——
字如龙蛇,都藏笔划间,乍一看无甚锋芒,细一品力道雄浑。
却只有一字,曰:回!
燕临,单字回。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可苍穹不是容身所,沧海方是心归处。厄难度过,初心莫改!是字为‘回’。”
转轨
年轻的皇帝,将近而立,看背影还有些英姿勃发,但若转过来看正脸,两隻眼窝却是微微凹陷,稍显纵欲阴鹜了些。
他棋盘对面坐着的乃是一名面阔口方的和尚。
只是这和尚也没有和尚的样子,眉目间没有多少慈和之色,身材也十分魁梧,一双倒吊三角眼,看人时竟有些草莽枭雄气的凶神恶煞。
这便是当朝国师,圆机和尚。
萧远知道,四年前沈琅能顺利登基,这和尚似乎也有功劳,虽则没有谢危功劳大,可却极得皇帝信任,加上太后娘娘青睐佛家,所以封了一座寺庙给他不说,还将他封为本朝国师。
相比起来,谢危年纪虽轻,可一个太子少师比起来则显得有些寒酸。
朝野上下也有不少人把这和尚同谢危对比。
谢危如何不知道,但这和尚能成事,本事必然极大。
萧远不敢马虎,进到这大殿内后,便添油加醋将自己在勇毅侯府所遭遇的事情一一呈报,只是言语间将涉及到谢危时,到底有些忌惮,也恐自己一番话反让谢危在皇帝面前露脸,所以干脆隻字未提。
结束后便问:“圣上,他们大胆至此,该如何处置?”
沈琅一颗棋子执在指间,一双狭长的肖似沈琅的眼眸却是瞬间阴沉了下来,在这光线本就昏暗的大殿之中,更显得可怖极了,目光竟是落在了萧远身上。
算起来,他虽贵为皇帝,可也该叫萧远一声“舅舅”。
然而这个舅舅办事……
当皇帝和坐牢也没区别,权力看似极大,可也要防着天下悠悠众口。这种时候,“刀”就变得极为重要。什么脏的臭的都要这帮人去做,自己确须高坐在上,泥不沾身!
不然豢养心腹干什么?
换句话说,是心腹就得做心腹该做的事!若中间的心腹也想要当个“好人”,不想招惹麻烦,在这种事里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不过是圣旨少盖了一枚印,这位舅舅竟然打道回宫来!
这一回来岂不告诉世人,是他执意要发作侯府吗?
且这明摆着也是怕在此事之中担责。
真是废物一个!
沈琅有心要立刻发作,然而转念一想,顾及到太后那边,终究压了下来,隻冷着脸直接叫了王新义:“褚希夷那老头子在养病也别叫他进宫来,带舅舅去中书省那边取了印来先盖。勇毅侯府乱臣贼子不可轻饶,一律先给朕投下大狱!违令皆杀!”
萧远立刻洪亮地道:“是!”
他看着沈琅脸色虽然不好,但隻以为沈琅是暗中恼火于勇毅侯府的反抗,根本想也想不到沈琅真正不满的是他以及萧氏一族,也根本想不到谢危方才劝他一句真正的用意在哪里,是以还有些振奋。
行过礼便与王新义一道先去取印。
按大干律例,盖印之事得要褚希夷这边点过头才能办,可用印都在宫中,是以印信也都放在宫中。
强行取印,又不是人人都是张遮,便是心中觉得不妥,也无人敢置喙。
更何况褚希夷还不在?
萧远那边给圣旨盖上印便走,大殿之中沈琅却是骤然掀翻了棋盘,咬着牙道:“朕对勇毅侯府下手,萧氏固然高兴,可这模样暗中也是防着朕以此作为把柄他日也对他们下手啊!”
皇帝自然是没有错的。
即便不曾加盖大印,也可说是一时怒极攻心。但若萧远已经知道中书省的大印没盖,还要依照圣旨之令,甚至对勇毅侯府大开杀戒,那萧远便会招惹非议,他日这件事也会成为把柄。
只要沈琅想,便可置萧氏于死地!
圆机和尚坐在他对面,见着棋盘上摔在地上,棋子洒落满地,也未有半分惊慌,单手立在胸前,隻笑了一声:“难道圣上确无此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