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州城门近在眼前,他却忽然伸出手,越过车夫和祈安,勒紧了缰绳。骏马长长地嘶鸣一声,硬生生被勒住了步子,徒留祈安一脸惊魂未定地瞧着他。顾长思抓紧了缰绳,晋州城像是一座独木桥,过去了,他就不必退回去。——拼上性命也要保他无恙、不顾一切也要护他周全,这是什么?这是爱呀,小王爷。——因为我爱你啊。因为……爱啊。顾长思自嘲般的笑了下,去看自己摊开的掌心:“所以早就……沾染其中了。”“王爷?”“你下去吧,这趟差事了了。”顾长思从怀里掏出荷包,看都没看,往车夫怀里一抛,“回家去吧。”祈安惊悚地看着顾长思在他身边坐下,接替了车夫的位置:“王爷……”“怕么?”顾长思冲他勾了勾唇角,“怕的话你带着我的印回去,去温知府上待两天。”“小的自小跟着王爷,小的什么都不怕!”祈安揪住了衣袖,“只是……为什么?”“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顾长思调转马车,“坐稳了,我驾马车速度也有点快。”不用说霍尘有多惊诧,就连皇帝知道顾长思中途返京,还直接回到了宫门口、直接递交令牌要面见天子时,连口血都忘了吐。顾长思被放进了明德宫,和皇帝谈了半个时辰后,内侍小跑着出来传旨,令刑部立刻提人来明德宫面圣,宋启迎要亲自审问,还有顾长思本人。霍尘没受什么苦,或者说,没来得及受什么苦,只是匆匆赶回又直接下狱,看上去有些沧桑疲惫,但那双眼睛极其明亮,看向顾长思的时候恨不得给人燎出个洞。“你怎么……”回来了。“霍尘。”宋启迎咳嗽了两声,他面色依旧苍白,手里拿着明黄色的帕子,点点血迹残余在上头,像是开败了的腊梅,“跪下。”
霍尘从善如流地跪下了。“上次朕见到你,还是你拿着狼族公主的玉佩,识出了上面的字,坐实了肃王名下的十春楼中,有狼族公主的罪名。”宋启迎点了点那块地毯,“风水轮流转,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跪在这里啊?”霍尘答道:“臣没有。”大概是他回答得太快了,宋启迎都愣了愣,居然笑了:“你倒是干脆。”“臣无罪,自然干脆。臣从未有过任何愧对良心的事,自然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跪在这里。”霍尘不卑不亢道,“得到葛指挥使的指控,臣也觉得很震惊很荒谬,但有句话他说的很对。”“什么话?”“人是很难为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辨明清白的。”霍尘淡淡一笑,“我可以拿出很多证据来证明我做过什么,却很难拿出什么证据来证明我没有做过什么,尤其葛指挥使这样明白的指控。”宋启迎忽然转眼看向一旁默然无语的顾长思:“你带回来的这个小护卫,倒是挺直白。”“陛下,臣无罪,哪怕走遍刑罚臣也是这句话,但在此之前,臣有一句话必须清白说明。”霍尘挺直了脊梁,“臣是定北王带回来的,但和葛云的交集是在进入中军都督府之后才有的,个中缘由,与定北王全无干系。”“众所周知,定北王与狼族仇深似海,与狼族现任狼王哥舒骨誓、还有公主明壶都有弑父之仇,葛云指控臣与狼族公主勾结,故意放她离开、不予捕捉,且不论我到底做没做过,但按照定北王的脾气,如果知道,一定不会原谅,也会亲自捉拿狼族公主归案的。”宋启迎回道:“你自己还没摘干净,刑部种种刑罚都在等着你,你不为自己求求情,倒是着急为全无挂碍的定北王分辩。”“臣的身份敏感,臣自己知道,实在不愿意将无关之人拖下水。”霍尘深深拜下,“瓜田李下,臣自己的事情自有自己承担。”“行了,朕还没到老糊涂的那一天。”宋启迎点了点顾长思,让他坐下,“你再站着,朕怕第二个周忠要在明德宫以死证清白了,坐着听吧,一看就未得好眠,眼窝都是青的。”“霍尘,你自己很清楚你自己的罪名,朕也不跟你绕圈子,葛云说你勾结狼族公主,与她达成协议,是因为你曾常年游走于北境狼族两地,故乡也在那里,狼族公主许诺只要她能够顺利回到狼族境内,就给你无数财宝,并且予你方便,让你无论在京内还是在北境,都能过上殷实的生活。”霍尘唇一动,被宋启迎再度打断:“你别着急分辩,朕还没有说完。葛云的指控证据在于你的户籍,老家在渭阳,恰巧朕朝中也有来自渭阳的官员,叫他过来核实过,这份户籍乍一瞧没有问题,但只有做过渭阳本地官员的人才能够看出来,这份户籍的原户主已经在三十年前销户,举家搬离了,也就是说,你其实是个‘黑户’。”霍尘眼睫骤然一抖,他瞬间明白在葛云手里的致命弱点到底是什么了。“你是‘黑户’,所以务工、经商等事情你都做不了,若不是你师父梁执生带你入捕快这一行,你都可能没有饭吃。狼族公主许诺予你便利,便是重新为你伪造一个狼族境内搬迁入大魏的户籍,让你不必再因‘黑户’之事而生存艰难。”“你在中军都督府的差事是岳玄林举荐而来,所以没有人严查,但终究留有隐患,大魏对官员户籍核验有着严格制度,只是时间早晚问题,一旦查出,不仅你会丢了差事,也会受到惩罚。能够悄无声息地解决自然两全其美,所以你答应了狼族公主。”